(1)

湿热的天气,让人稍稍一走动,便觉得浑身是汗水。

密林之中,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,头上戴着翠绿的钢盔,操着半生不熟,夹杂一点桂省口音大喊道。

“快了,快了,翻过前面那个山,再走十来里,就到你们要去的那个渡口了。”

小曾取下嘴里的草根。

抬头打量了一眼天色,即便已是冬季,天上没有太阳。

一层一层的乌云,层层叠层层。

但依旧很是闷热,身上的衣服早就和皮肉粘连,

十分不自在。

方华仁大口喘着气,走到小曾身旁,喘气如牛一般。

“小曾,你说判官他们就不能直接飞泰国吗,非要从桂省这边过来。”

“我听说闯哥机票都给他们买好了,有飞机不坐,他们累也就算了,我们还得在这林子中穿来穿去。”

小曾已经不爱笑了。

早在2011年之前,他就不是很爱笑,在老林和皇叔死后,他变得更加不爱笑。

以前主持走私这件事时,他俊秀的外表,配上无害的笑容,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好欺负。

如今岁月流逝,时间这把快刀虽说对他温柔以待。

他的面相依旧俊朗,但身上多了成熟男人,该有的气质。

特别是带着方华仁和李酉,在这外面流浪的几年,让他更加沉稳。

岁月将这俊朗的年轻人,酿造成了一坛回味丰厚的美酒。

他没有搭理方华仁的抱怨,只是默默跟着找的边境越南人,继续往前走。

李酉搭住方华仁的肩膀,轻声道,“你以为他们出来是游山玩水啊,是要和我们去办事的。”

李酉目光在前面那带路之人背影上停留片刻,稍稍落后远一些后才压低声音说道。

“闯哥那脑壳,你以为他笨啊,他聪明得很。”

“给判官和毛毅他们办签证的时候,全都是办的其他国家,兜兜转转飞了好几圈,才来这桂省和我们汇合。”

“本来这几年判官他们在内地就树大招风,加上大哥又刚刚出来,要是一股脑全往泰国飞,就是屁股和脑袋长反了都知道是要干嘛。”

方华仁也不是蠢人,只是在这林子中穿行,当真是种折磨。

加上这几年在外面,人生地不熟,生活太过压抑,所以抱怨了几句。

两人勾肩搭背,赶上前面的小曾。

李酉擦了擦脖子上的汗,“他们都说,在九九年年末的时候,楚老二和林冬夏先后从越南结束躲灾回去,天气反常,越南大雪飘洒,还有些地方冻死了牲畜。”

“马个逼的,怎么到这2016年,别说下雪,连点风都没得,闷死个人。”

紧跟在带路那人身后的小曾回过头来,挑了挑眉头。

“你们有说话这力气,不如加把劲跟上来。”

“不是都说了吗,马上就到了。”

在李酉和方华仁的抱怨之中,绕过弯弯曲曲的山路,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地方。

对面,一江之隔处,有一缕缕炊烟升起,大片大片的空地。

其实桂省并不是很平整,但相较于黔州出身的几人来说。

已经比较平了。

这些空地,来年会种满甘蔗,到时候这边的妇女,会渡过江水,过去砍甘蔗。

判官等人先一步到达,脚边已经满是烟头。

古板多年的小曾,看到岸边等待的那群人时,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。

他先是抽出两千万越南盾,递给带路那人,挥挥手让他离开。

而后才快步冲上去,判官也是如此,一脚高一脚低的快步上前来。

先是抓住小曾的手,而后将小曾扯入怀中,“小曾啊,这些年受苦了。”

小曾摇摇头,“不辛苦不辛苦,就是在这边晒得有点黑。”

判官松开小曾后,又抱了抱李酉和方华仁。

当年匆匆一别,谁曾想竟是数年之久。

“一开始大哥进去,我们打算喊你们回来,只是闯哥说算了,内地局势越来越严峻。”

“你们也晓得,大哥这么多年,除了谢天云这个朋友,身后没得太大的贵人。真到磨刀霍霍向我们的时候,一点办法都没有,不如你们在外面,和我们一起把资产都转移走。”

判官的解释,小曾并没有放在心上。

只是搓了搓手,“平哥呢,他怎么样了。”

判官摆摆手,“好得很,只是又老了一截,人都是这样嘛,心气没了人也就老了。”

“放心,要不了多久,他和闯哥也会出来找我们。”

小曾又看了看判官身边的人,神情有些忐忑。

“人都带出来了啊?”

“就平哥和文闯留在那边,他们是打算处理林煜嘛?”

“就他们两个人,得行不哦?”

从见面之后,小曾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,一个接着一个,不停吐露。

判官倒也不烦,勾着小曾的肩膀。

“哎呀,你当大哥和闯哥是嘴巴敷出来的吗,小曾,你遇见大哥的时候,他是平王爷。”

“早些年可是癫疯子,他也是刀光剑影走过来的人,不是第一天站出来喊一声,我们这些人就拜倒认他做大哥。”

“闯哥更不用说了,那年南城菜市场,血都把台阶糊满了,他硬是把我和李酉从鬼门关拽出来。”

“大哥是这十几年迫不得已装上流认识,闯哥是懒,实际上骨子里面都是敢打敢杀的流氓。”

“不要担心他们,先考虑我们自己要做的事情。”

小曾点点头,事到如今,也只能如此。

“这次出来,闯哥安排了三件事。”

判官习惯性点燃一支烟,砸吧一口后,轻声说道。

“一,把打死皇叔的陈涵处理掉。”

“二,在泰国把窝子打出来,大哥和闯哥要不了多久应该会来。”

“第三件,就是在这边换身份,以后大概率十年二十年,我们都不会回去了。”

小曾点点头,“搭窝子,换身份都不难,再早几年,泰国那边花点钱捐个将军都行。”

“陈涵这件事,托太久了太久了,也是时候处理了。”

处理陈涵,这件事耽搁了许久。

当时在谢天云,判官,文闯几人的主持下,从2012年开始,一直在处理资产。

然后以各种方法,将资产流动出海外。

一直到2015年年底和2016年年初这段时间,才处理利索。

想了想,时间既然已经到这时,不如等着人出来,再一起处理。

(2)

别墅群依山傍水,风景秀丽。

陈涵在国外落脚的地方,就是在这个别墅群中。

文闯安排判官等人,办其他国家签证,先后出发,再辗转来泰国。

除了掩人耳目外,更大的原因。

则是陈涵不是个白身。

他也曾走到过一个高峰,在滇省乃至黔州,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在林煜和罗飞,一个被打烂下巴,一个被当着叶海潮面被枪杀后。

陈涵无比清楚,他亲手打死皇叔,惹下了泼天大祸。

自然会关注着文闯他们这一群人。

在这个别墅中,不仅仅有陈涵,还有两个人。

陈涵的弟弟陈灿,以及当年被陈涵带到楚老二麾下,又被楚老二安排出国。

这两人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,参与了楚老二绞杀徐让集团的事件。

身上背着命案出国。

人活到这个岁数,许多欲望早已经湮灭。

三人在别墅中深居简出,偶尔在别墅泳池中游游泳,大部分时间都是只见佣人,见不到这三位正主。

换好身份的小曾与判官一行人,坐在车中,看着别墅群,怔怔出神。

一群人分做三个班次,几乎日夜不停的盯着这里。

这是个别墅群,也是个富人区。

要是在这里面动手,动静和后果都太大。

如果不是很必要,最好不要在别墅群中动手。

判官是这样的想法,但小曾不是。

在两三天等待中,没有见到陈涵这个正主,小曾已经坐不住了。

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,伸手按住腰间的手枪,“判官,这么拖泥带水不好吧。”

“前面都找里面的佣人问过了,别墅里面就三人,这他妈在国外,买把ak跟买把菜刀一样,我们这些又不是没动过枪的生手。”

“里面又没有坦克,直接冲进去办完就走,去其他城市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,风声过了就行。”

小曾以前是个很文静的人。

早些年一直面带淡笑,跟个腼腆的小男生一样。

杀过人,但是从来没有说脏话的习惯。

小曾和判官他们这些不一样,并不是小混混出身的黑社会二流子。

教养比整个团伙,所有人都好。

如今张嘴一句他妈的,说明他是真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。

判官轻轻摇头,声音舒缓,安抚道,“小曾,不能这样干。”

“我们已经从国内跑来泰国来,这地方住的不仅是富人,还有官宦,任何国家都一样。”

“这些人都属于缺德事情做多了,害怕得很,自己邻居死了,肯定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。”

“恰好他们又是这个社会上,能够调动能量最多的人,我们这样干,不是干不成这件事,而是干成了该怎么办,后果承受不住。”

见小曾还要开口,判官双手按住小曾的肩膀。

“小曾,急不得,这件事是我们搞的最后一件带血的事情。”

“不要搞出任何后果,难不成搞完这件事,我们接着跑,离开泰国吗?”

小曾最终被判官说动,松开了按住枪的手。

“那我们一直这样等,等着他们出来吗?”

判官眉宇间闪过一抹愁容。

“再等两天,如果还是不出门,我们就分兵,你去找地方安顿下来,把窝子搭起来,我继续我等着。”

再等两天,也就过去了五天。

五天都不出门,判官依然不会选择按照小曾的办法,冒险。

他不想一年好到头,坏在三十夜。

幸好,上天站在他们这边,判官口中最坏的情况,一连五天不出门的情况并没有发生。

在当天晚上,李酉带着毛毅和任敢来换班时,转机出现了。

陈涵的弟弟,陈灿,他吸毒。

其实吸毒,赌博,乃至色欲。

都是内心欲望的向外延展。

各行各业,能够走上高处的人,吸毒的人很少。

赌博的也很少,有些大富大贵的人赌博,更大可能是向境外转移资产。

要是能够一天挣十万,任何赌博都勾引不起兴趣来。

恋上赌博,完全是心理依赖。

想要挣钱,挣大钱快钱轻松钱的心理依赖。

有能够替代赌博,挣钱更轻松更快的路子,戒掉几乎是一瞬间。

但吸毒不同,吸毒是纯粹在生理上摧残一个人。

染上这东西,只能沦为纯粹的囚徒。

文闯早些年也吸毒,但他命好,在黔南州坐了几年牢。

养得白白胖胖的同时,把毒也戒了。

当年接他出来,我咬碎牙都说不出那句受苦了。

但陈灿和文闯不同,文闯一直停留在吸两口。

而陈灿已经走到了开天窗地步,跟二十多年前的小达一样,静脉注射。

到达这种地步,戒已经不现实。

距离死,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。

楚老二,陈灿,我,包括其他稍微有点头脑的人,都知道这东西碰不得。

陈涵作为陈灿的亲哥,自然也是如此。

即便明知道自己的老弟,走在死路上,这种至今骨血面前,他依旧想要挣扎一下。

即便是徒劳无功,但他也在挣扎。

如同自欺欺人一样,不允许陈灿在他面前吸毒,即便知道陈灿背着他偷偷吸,走在这条死路上,依旧不能坦然接受。

人就是这么别扭。

即便是陈涵,这个险些走上那把交椅的男人。

对于骨血至亲,依旧这么拧巴。

今天晚上,陈灿在半夜偷摸出来买毒品。

骨瘦如柴的陈灿,撞见坐在车里的判官等人。

上天早已经写好了所有的剧本,陈灿前面三天没有出来。

如果小曾主事,强行破门进去,在这富人区做下灭门惨案。

陈涵的结局,依然注定。

但不会那么顺利,泰国很可能不是他们的落脚之处。

但偏偏在陈灿出来了。

将事情的结果,硬生生推向最好的结果发展。

在陈灿那消瘦的身影,出现在判官和小曾眼帘中时。

车内出现了短暂一刹的安静。

而后,小曾带着方华仁和李酉下车。

判官打火,将汽车启动。

(3)

凌晨,夜色深沉。

安静的夜色下,万家灯火熄灭,梦乡笼罩。

陈涵的手机如同催命一般响起。

在连续七八秒的响动后,陈涵伸手拿过手机。

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,在迟疑一小会儿后,陈涵按下接听键。

那边是一阵呜呜呜的声音,直到一声闷响传出,才有一声惨叫传来。

刚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陈涵,在听到这声惨叫后,立马清醒过来。

这是他弟弟,陈灿的惨叫。

但他能够听到的只有这一声惨叫,手机那边传来小曾的声音。

“陈涵,是我,小曾。”

“然后这边有判官,有李酉,方华仁,毛毅,任敢,常德航……”

“当然,还有你弟弟陈灿,他在我们手里。”

“现在三把枪顶着你弟弟的脑门,我们这些人站在这儿,你晓得了吧。”

陈涵身躯僵硬了数秒,最后一抹惨笑在嘴角无限放大。

“晓得,我晓得是要搞哪样。”

“小曾哥,你坦坦荡荡把电话打过来,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现在的情景,我相信你也是个坦荡的人。”

“我就问一句话,能给我半个小时不,我这边还有个兄弟,我安排完他,你给我个地址,我马上过来,你放过我弟弟,要得不。”

小曾给了陈涵最后一份体面。

他没有扯一张虚伪的假面,找个本地人,操着泰语告诉陈涵,他弟弟被绑架了。

带着一笔不大不小的钱,自己来地方赎人。

这个数字不会太大,也不会太小。

让陈涵不至于报警,也不至于拿不出来。

将陈涵骗出来杀。

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陈涵,自己是什么人,他那边是个什么场景。

陈涵话音刚落下,电话那边传来断断续续,夹杂着惨叫的喊叫。

“哥……哥,别来,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……不要来啊。”

没有人去捂陈灿的嘴,小曾也没有挂断电话。

更没有出声威胁陈涵。

陈涵声音哆嗦,“陈灿,你别说话,你别说话,哥现在就来。”

小曾默默吐出一口气,“陈涵,平哥说过,不管是天涯海角,也不管背后是谁,他要你死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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